一位理想主义者的哀叹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

《国学钩沉》，浓缩历史精华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大江东去，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。公元前651年，英武一生、战功累累的晋国君诡（佹）诸——献公输给了和时间的比赛。和任何家大业大的人一样，在生命弥留之际，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遗产继承问题。

面对眼泪汪汪的骊姬，他命人叫来了自己最信任的股肱大臣——公子奚齐的师傅、那个忠心耿耿两次为他谋划假途伐虢的大臣荀息。望着眼前唏嘘不已的老部下，看看泪流满面的骊姬，献公觉得很孤独，自己身边曾有那么多儿子，那么多大臣，临终末尾值得托付的人却屈指可数,欲加之罪何患无辞。

献公说：“我要走了，想把孤儿寡母托付给你，你会答应吗？”荀息哭泣着连连磕头说：“臣愿意竭尽股肱之力辅佐幼主，并且会忠贞不二。如果幼主顺利继位，那是您在天有灵；如果辜负了您的重托，我会以死谢罪。”献公满意地点点头。几天后，献公走了。

在骊姬一干人等的帮助下，荀息拥立十一岁的奚齐继位，国中大小事体，皆由荀息决断而后行。看着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开花结果，骊姬悲喜交加。但她不曾料到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，由她一手导演的手足相残的悲剧才刚刚开始，而且无数的人将为此丧命。

“叛乱”的主谋是先前一直沉默寡言不问政事的大臣里克。献公死后，里克找到?郑决定废掉奚齐，拥立重耳。于是，两人暗地里唆使重耳和夷吾等人的部下在晋国作乱，然后假装焦急地找到荀息说：“大王去世，按说继承人是重耳他们，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老婆生的毛孩子。

你看现在几位公子的部下都因为怨恨起来造反，还得到了秦国和晋国的民众支持，你说怎么办？”荀息说：“你们心里的弯弯绕我都清楚，我曾经答应大王要辅佐幼主，死也不会改变的。”

看到荀息如此顽固，里克动了杀机。当年十月，里克派杀手在献公的灵堂刺杀了奚齐，荀息抚尸大哭，决定自杀殉主。旁边有人止住了他说：“少主死了，可还有他的弟弟卓子在，可以立他为君，否则你死了，留下这个烂摊子，怎么对得起先君。”荀息擦干眼泪，发布命令，拥立年仅九岁的卓子为晋国国君，并主持葬礼，安葬了献公。卓子的宝座还未坐热，当年十一月，里克又在朝堂上杀了卓子，荀息自杀殉主。

卓子死后，公元前650年夏四月，在外流亡的夷吾几经周折被里克等人接回晋国，并拥立为君，是为晋惠公。起先，夷吾很感激里克。回国前，夷吾曾经对里克许以汾阳之邑，对护送他的秦国许下河西之地。

但登上宝座后，夷吾便反悔了。而且，一想到里克最初的人选是仍逃亡在外的重耳，而且还接连杀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臣，夷吾的脖子就凉飕飕的。因此，不久之后，夷吾动了杀机，便派人找到里克说：“没有你，就没有我的今天，但是你毕竟杀了两个国君一个大臣，（如果不处理你）当你的国君实在太为难了。”

里克回复说：“我如果不杀掉奚齐、卓子两人，哪里轮得到你。如今你要杀我，要加罪于我，还怕没有借口吗（欲加之罪，其无辞乎）”？说完，里克自杀身亡。里克死了，但是动荡的晋国依然像脱缰的野马一路疾驰，并日渐没落。

直到多年后晋文公重耳回国，才终于安定下来（五立而后平）。也许有人会说，里克利欲熏心，罪有应得。说实话，刚开始笔者也这么想，而且连他的“同志”?郑也曾有借动乱牟利的想法。好在《国语》一书给我们留下了反证。

据《国语·晋语》记载，晋献公死后，里克找到?郑想要废掉奚齐，迎立在外逃亡的重耳或者夷吾。?郑说，咱们两人联手，晋国就是咱的天下。我们不如拥立与献公血亲关系疏远的公子，这样他们会感激我们，我们就会获得丰厚回报。

里克说：“不可以。我听说，义是利的立足点，贪婪是招怨的祸根。其实，奚齐本身并没有罪过，我们之所以要废掉他，是因为他的母亲骊姬蛊惑国君欺骗国人，逼死了太子申生，逼走了重耳、夷吾，败坏了国家的声誉，还让很多国人心里埋下了悖逆的种子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这就像被堵塞的河水一样，一旦决口就不可挽救了。我们要除掉奚齐和骊姬，是为了拨乱反正，让国家走上正道，而不是谋取个人私利。”

读到这里，我不由想起了白居易在《放言五首》之三的感慨：赠君一法决狐疑，不用钻龟与祝蓍；试玉要烧三日满，辨材须待七年期。周公恐惧流言日，王莽谦恭未篡时，向使当初身便死，一生真伪复谁知。

里克死了。曾几何时，在献公昏聩的暮年，面对献公和骊姬一手制造的乱局，他选择了隐忍与逃避。在骊姬阴谋得逞后，他挺身而出，以血腥手段维护心中的正义，试图把国家拉上正常的伦理和发展轨道，但他失败了。

我想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在持剑自杀的那一刻，他的心是悲凉的。或许有人要问，你如何评价里克。我只能说我不知道。我想说的是，也许他应该用平和一点的手法，但是他的敌人会吗？或者我们再追问一句，实现权力更迭，难道就真的没有平和一点的办法吗？